安德烈公爵睁开眼,从陷得很深的担架里看了一眼跟他说话的人,又垂下了眼睑。
民工们把安德烈公爵抬到停着几辆载货马车的森林边,那里就是包扎所。包扎所是桦树林边上支起的三顶帐篷,每顶帐篷的门帘都高高卷起。桦树林里有几辆载货马车和几匹马。马匹在吃燕麦口袋里的燕麦,麻雀飞过来,啄食洒落的麦粒。乌鸦闻到了血腥味,忍不住嘎嘎叫着,在白桦林上空盘旋。在帐篷周围两俄亩多的地方,穿着各种衣服、沾满血迹的人们有的躺着,有的坐着,有的站着。一堆堆抬担架的士兵神情忧郁、满脸关切地围着伤员,整顿秩序的军官一次次把他们赶离这块地方,却是徒劳的。士兵们不听军官的话,靠着担架站在那里,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们面前发生的事,好像要弄明白这种景象难解的意义一样。帐篷里一会儿传出高声、愤怒的惨叫,一会儿传出痛苦的呻吟。偶尔会有医士从里面跑出来取水,指定需要抬进去的伤员。伤员在帐篷旁排队等候,他们有的嗓音嘶哑,有的呻吟,有的哭泣,有的叫喊,有的咒骂,还有的要酒喝。有几个伤员在说胡话。因为安德烈公爵是团长,所以就越过几个没包扎的伤员把他直接抬到一个帐篷旁停下来,等着命令。安德烈公爵睁开眼睛,很久不能明白他周围发生了什么事。他想起了草地、苦艾、耕地、旋转的黑色小球和他对生活的挚爱。离他两步远有一个高个子、黑头发的英俊士官靠着大树枝站着,头上缠着绷带,他高声地说着话,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。他的头和脚被子弹打伤了。他周围聚集了一堆伤员和抬担架的人,他们出神地听他说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