偏响午的时候,老姑夫正在给匠人们散烟呢。烟是本县生产的“杏花牌”,一毛七一包,这对一般的人家来说,也说得过去。梁已放了正位,“龙脊”已坐稳,剩下的只是些碎活了。他把烟一支支扔过去,笑着说:“爷们,歇会儿。都歇会儿。匠人们接了烟,趁着休息的时候,给老姑夫开些咸咸淡淡的玩笑。”这些日子,老姑夫约是喜昏了头,不时会弄出些小差错。比如,让他送钉子的时候,他递的是斧头,让他递把瓦刀,他偏又送的是泥抹……于是就不断地有匠人取笑他:“老姑夫,你听,你听,喜鹊叫了!”他迷迷瞪瞪地四下望去,说:“喜鹊?”匠人就说:“可不,喜鹊。迷吧,很迷吧。是给儿子娶媳妇呢,还是想给自己娶呢?!”老姑夫慌忙朝灶屋里看了一眼,说:“别乱。别乱。”
“哄!”众人都笑了,大笑。
可笑着笑着,蓦地,人们就不笑,那笑散得很净。这是因为院子里进来了一个人,这个人后边还跟了一群人!
——支书来了,论说,支书来了也没什么,如今不是已经“亲戚”了么?可支书的脸色却一点也不“亲戚”,那脸是紫的,是涨出来的黑紫!那脸看上去黑麻麻、苦艾艾的,就像是刚刚撤上了一层炒热的芝麻,或者说是让人踩了一脚的紫茄子!他进得院来,浑身颤着,很突兀的,竟然下泪了!支书刘国豆站住那哩,满眼都是泪水……顷刻间,他破口大骂,他像狼嚎一样地高声骂道:“那良心都让狗吃了?!那是人么?屙的是人屎么!干的是人事么?!——猪!——狗!——王八!”